文/赵灵敏
过去的一年间,中东陷入到空前的混乱和失序当中。5年的内战下来,叙利亚大部成为焦土,民众争相走避欧洲,酿成空前的欧洲难民危机。目前叙利亚政府实际掌控之地不足原有领土的1/10,其余 9/10的领土被伊斯兰国以及各种形形色色的反政府武装所占据。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北部的攻城略地,使得伊拉克的统一局面不再,目前伊拉克政府掌控的地方仅为巴格达以南什叶派聚集地区,北部大片地方为伊斯兰国占据,土耳其还把军队开到了伊拉克北部。除此之外,也门内战、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利比亚内乱等事件,更使得中东乱上加乱。
自奥斯曼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被肢解以来的一百年里,冲突和战乱在中东其实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而目前中东的冲突和战乱,其特别之处一方面在于其全局性和烈度,多个严重的危机和冲突同时爆发,波及几乎所有中东国家;另一方面战乱和冲突背后的敌友关系和利益格局正在易位和重组,过去几十年通行的规则和秩序正在瓦解,中东进入了一个大变局的时代。
首先,巴以冲突不再是中东的主要矛盾。自1948年以色列立国以来,巴以冲突以及背后的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的冲突一直是中东问题的关键,1948、1956、1967、1973和1982年的5次中东战争,就发生在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之间。巴勒斯坦人的悲惨地位、以色列的霸道、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导致的反美情绪,这些因素一直主导着战后中东问题的走向。但自2010年底的“阿拉伯之春”爆发以来,巴以冲突渐渐被边缘化,国际社会对巴以冲突的关注度在减弱。当然,这丝毫不意味着巴以问题已经解决或冲突已经减弱,事实上,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建设仍在继续,对加沙的封锁也没有减弱迹象。而就在2015年9月,以色列警方还突袭了圣殿山上的阿克萨清真寺,引发巴勒斯坦人投掷石块、爆竹等与警方对抗,继而发展成流血冲突。如果在过去,媒体肯定会对此大书特书;但在今天,它已经被伊斯兰国、叙利亚内战等议题所遮蔽。
巴以冲突的边缘化,使得以色列的处境空前改善,不仅不再是各国的众矢之的,甚至出现了沙特和以色列结盟的态势。比如在伊核问题上,以色列曾密谋武力摧毁伊朗核设施,沙特则承诺为其开放领空;在推翻巴沙尔政权问题上,沙特出钱出武器,以色列则提供情报,数度对叙利亚境内军事和民用设施发动空袭;沙特带头空袭也门胡塞武装,以色列不仅提供情报支持,还直接派战机轰炸。沙特与以色列准结盟,打破了中东战后持续半个世纪的敌我关系,将对中东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其次,教派冲突日益升温,有升级为主要矛盾的趋势。伊斯兰教自创始之初就出现了逊尼派与什叶派的分野,但过去上千里的时间里,这一矛盾并不突出,也不是地区的主要矛盾。
逊尼派的萨达姆政权倒台后,被压制多年、占人口多数的什叶派开始掌权,伊拉克从此无法扮演在中东扮演制衡伊朗的角色,反而开始亲近同属什叶派的伊朗。也就是从此时开始,此前一直引而不发的中东逊尼派和什叶派的矛盾开始日益凸显。
而沙特与伊朗则分别是逊尼派和什叶派阵营的领导者:沙特一直以伊斯兰世界领导者自居,过去几年,沙特外交日益进取和任性,它拒绝当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坚持低油价政策,带头轰炸也门什叶派胡塞族武装,并组织对抗伊斯兰国的联盟。伊朗是什叶派大国,伊拉克战争后什叶派在伊拉克掌权,极大提升了伊朗的地缘政治影响力。而伴随着伊朗核谈判达成协议,持续十年的西方制裁即将解除,伊朗获得了通向国际社会的钥匙。过去一年间,双方在叙利亚、也门、伊拉克等地以教派划线,大打代理人战争,导致冲突升级和激化。
第三,反恐成为中东各国的当务之急。事实上,目前在中东横行的恐怖组织,绝非伊斯兰国一家,还包括阿富汗塔利班、巴基斯坦塔利班、也门的“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北非“马格里布基地组织”,利比亚“利比亚伊斯兰战斗团”、尼日利亚“博科圣地”和索马里“伊斯兰青年党”等。目前,不仅叙利亚、伊拉克、突尼斯、利比亚等国深受恐怖活动之苦,连沙特、土耳其这些被公认是在纵容和支持伊斯兰国的国家,在2015年也都遭到了严重的恐怖袭击。2015年5月,沙特的一所什叶派清真寺发生爆炸,伊斯兰国首次承认在沙特发动恐怖袭击;2015年10月,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爆炸造成近百人死亡。
中东局势的这些深层次的变化,背后主要是这两个因素在起作用:首先,在页岩革命成功和伊拉克战争后遗症的影响下,美国在中东进行了战略收缩。过去的一百年里,中东一直缺乏一个一言九鼎的核心国家,而在过去的60年里,美国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这一角色,成了中东事务的仲裁者。页岩革命使得美国成了石油和天然气的净输出国,对中东能源的需求大幅度减少;美军在伊拉克战场的死伤,让左派总统奥巴马下决心从伊拉克撤军。四年前对利比亚动武时,美国不肯挑头,而是将战争的领导权拱手让给法国;到2013年的叙利亚化武危机,更需要俄罗斯出手相救才勉强保住颜面;在打击伊斯兰国的问题上,美国始终没有拿出当年推翻萨达姆的那种气魄,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也是三心二意。在这种情况下,之前被美国的强势所压制和遮蔽的问题一一浮现,沙特、土耳其这些之前唯美国马首是瞻的盟友,就开始蠢蠢欲动,要亲自出马主持大局。
其次,“阿拉伯之春”打破了多国的强人政治,旧的统治秩序被打破,新的统治秩序没有建立,混乱因此在所难免。无论是穆巴拉克还是卡扎菲,其统治的特点都是一方面高度集权,横征暴敛;另一方面残酷打击异己,务求把一切反对力量消弭在萌芽状态。社会是一种“极少数既得利益者VS大量原子化存在的个人”的状态,少数人长期把持者统治者地位,不容其他人插手,反对党、社会自治、非政府组织等中间力量无立锥之地,无法获得政治经验。一旦原有的统治结构解体,就出现了权力真空,无人有足够的力量和经验去填补,于是出现了各据一方,群魔乱舞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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